四川在线消息(记者 史晓露)1月19日0时15分,从广州开往达州的K4646次列车停靠在湖南怀化站。达州人黄江穿了一件白色短袖T恤从8号车厢挤出来,在站台上站了2分钟,又赶紧钻回车厢。“车厢里太闷了,外面又太冷。”
此时,站台四周漆黑一片,只亮着几盏昏黄的路灯,但1—8号的硬座车厢里仍旧灯光通明。车厢里塞满了乘客,大家七倒八歪地靠在一起,过道上也坐满了人。虽然已是深夜,但大部分人都睁着眼睛,有的在热络地摆龙门阵,有的在刷抖音视频,实在困得不行的才趴在小桌板上眯一会儿。
黄江没买到坐票,靠在一张座椅上听别人聊天。
“这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睡不踏实。”一位约莫60岁的老乡打了个哈欠。
“是想着要回家了兴奋得睡不着吧。”黄江打趣道。
身旁的一位大姐突然乐了,“是兴奋哦,前两天就兴奋得睡不着,早上五点过就醒了,明天到家估计得熬成熊猫。”
一群人都被逗笑了,疲惫的车厢瞬间有了一点生气。
这是春运期间的一趟普通列车,车上的绝大部分乘客都是在粤川籍农民工,他们的平均年龄在45岁左右,有的是3个小孩的爸爸,有的是独自回家的母亲,有的是在外漂泊多年的中年夫妻……他们都有一个心愿——早一点到家。
这又是一趟不普通的列车,是巴中市组织的“邮储银行号”在粤农民工返乡专列,车上大部分都是巴中籍农民工,约有1500余人,他们于1月18日10时15分从广州出发,最终经过33个小时,跨越1500余公里的行程回家。
盼:一张难求的火车票
18日中午12时, 列车出发2小时后,巴中恩阳人邬兵领到了来自家乡的午餐——一盒自热米饭,配菜是宫保鸡丁。“不错不错,今年不用吃方便面了。”端上米饭的邬兵笑了笑。
当天中午,共青团巴中市委联合邮储银行巴中市分行等爱心企业为老乡们发放了1500余份温暖大礼包,除了米饭,还有零食、围巾、红包、对联等物资。
这是邬兵第四次乘坐返乡专列。在外打工20余年,这些年的回家路顺畅了一些。“过去买不到火车票,要么拼车回去,要么坐大巴。坐大巴回去,车费要700元左右,火车硬座票只要217元。”邬兵说。
不过,春运火车票一票难求。达州、巴中均是劳务输出大市。据巴中市人社局的统计数据显示,目前巴中在省外务工人员达84.6万人,其中又以在粤务工人数最多,达到14.67万人。加上达州、广安等地的在粤务工人员,每年春运期间有超过100万人要“抢”从广东开往川东北方向的火车票。
“春运那几天的票一出来,基本上就是秒空。”巴中市青年企业家协会秘书长、巴中驻广州团工委书记杜文介绍,他是巴中返乡专列的组织者之一。这些年他听过太多关于购票难、回家难的辛酸故事。
“2017年,一位老乡一上车就哭了。他说前一年,他们一家四口找黄牛买了4张火车票,花了1600元,结果到检票口的时候才发现票是假的,最终一家人都没能回去。”杜文说,前些年还有老乡熬通宵在火车站排队买票,结果排到窗口时票却卖光了。
从2017年起,巴中开始组织在粤农民工返乡专列,在春节前两个月,共青团巴中市委便在媒体上发布购票信息,并在广州、中山、珠海等10多个城市设立报名点,采用降低票价、放宽办理限制、送票上门服务等方式,让身在异乡的务工人员花最少的钱以最便捷地方式拿到回家车票。目前专列已连续开行4年,共帮助5000余名在粤巴中籍农民工顺利返乡过年。
“我们的服务每年都在提升,最开始只提供餐食,现在车上有节目、有政策宣讲,今年还组织了快闪活动。”共青团巴中市委组宣部部长傅彦博介绍,19日晚间火车抵达巴中后,巴中市委市政府还组织了接站仪式,同时安排11辆公交车、4辆客运大巴送返乡农民工们回到巴中的各区县。
忧:这次回家背了5件棉衣
“咋个没有热水了呢?”1月19日10点过,列车7号车厢的青年志愿者邓一帆接到乘客咨询。
“绿皮车跟动车相比,有时会遇到热水供应不上的问题,需要到一个站进行热水补给。”邓一帆向乘客耐心解释。
除了热水断供,厕所堵塞、空调不管用也是乘坐长途绿皮火车常遭遇的囧事。不过与漂泊的打工生涯相比,旅途上的这点艰辛似乎又不算什么。
“我在外打工10多年了,年轻的时候在杭州那边当服务员,现在老了没人要了,就只有进厂咯。”汪华玲今年42岁,是南充阆中人,现在给广州的服装厂打零工,没有与固定的工厂签订劳动合同,没有买社保,工资计件算,加班赶工是常有的事情。“一个月挣三四千、四五千元不一定,货多点,加班晚点,工资就高点。”汪华玲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连续加了两天两夜班。“中间饭都没吃,我说我不吃饭,利用吃饭时间睡10分钟老板都不允许。我们是做出口的,国外定了一个专柜,就得加班加点地赶。”
随着沿海土地和劳动力成本上涨,如今一些工厂开始转移到东南亚等地寻求更廉价的劳动力。汪华玲感叹,“现在单不好接,我们那边好多大厂都搬到柬埔寨去了,说那边工资低得很,几百一千元一个月。”
来自巴中市人社局的数据显示,建筑业、制造业、居民服务、修理和其他服务业是巴中在外农民工从事的主要行业。大部分工作技术难度不高,属于劳动密集型行业,易受外部经济环境影响。
除了对前景的焦虑,农民工长期与子女父母分离、同时又难以真正融入城市才是他们内心难以承受之重。
汪华玲生完小孩后就出去打工了,孩子留在老家交给父母带,只有每年春节回去待几天。“儿子已经成年了,但是跟我一点感情都没有,打电话都是 ‘哦,嗯 ’,电话从来没主动给我打过一个,好陌生哦。”汪华玲显得有些无奈,“我们住在山梁上,过去通讯不便,娃儿读小学了都还没有电话,有人在梁山开了一个小卖部,几匹山才有了一部电话,接电话还要收一块钱,排队时间长了人家不肯。后来娃儿大了有电话了,但是以前又没有沟通,娃儿跟我们真的没有感情,现在后悔得很。”汪华玲叹了口气,“可是我们不出去,真的养不活一家人啊。”
如何弥合这份缺失的亲情成为不少打工者的苦痛。这次回家,汪华玲背了5件棉衣回去。“都是在厂里买的,150元2件,在外面买要贵些。两边老人各买了一件,还有一件给儿子。但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汪华玲有些担心,“现在的小孩挑得很。”
黄江此行也揣着对孩子满满的牵挂,“屋头三个娃儿都盼了我好几天了。”黄江有三个孩子,老二是儿子,其余两个是女儿,最大的16岁,最小的8岁,孩子们都在老家交由母亲照顾。“我和我爸爸在广州新塘打工,老婆和我都分开五年了。”黄江说,“2020年的愿望就是把孩子好好带大,希望打工一年比一年顺利。”
梦:前方路更宽
对于巴中平昌人葛永康来说,2019年有了一些好的变化。2019年5月份他回到位于平昌县元山镇复兴村的老家,对家里的危房进行了改造,由于是贫困户,自己没有花多少钱。“房子进行了翻新、吊顶,现在家里还通上了自来水,再也不用去山里担水吃了。”葛永康说,家里的7亩多土地也流转出去了,种上了桃子树、李子树、樱桃树,去年也挂果了。
如今葛永康和妻子两人在汕头潮阳打工,老人和儿子在老家。“我在建筑工地上打零工,妻子在餐饮店当服务员,每个月给家里寄回1000多元,还能攒下些钱。”葛永康说,去年他家已经脱贫,“2020年能够把家维持好就可以了,希望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家住巴中恩阳古镇的邬兵对老家的变化有更深的感受。“现在恩阳古镇的旅游搞得不错,每年春节回去都有民俗、文艺表演,环境卫生也比较好了。”邬兵琢磨着,再过几年就回家做点小生意。“在外打工20多年了,老婆、孩子、老人都在家里,迟早要回去的。”
落叶归根是在外漂泊多年的打工者的心愿,可是回家后能干啥?
19日下午,巴中市人社局的工作人员走进车厢向老乡们宣传起返乡创业就业政策,如今政府能够给予其技术指导、创业补贴、融资支持等一系列优惠政策。
车厢里议论起来,“现在养猪好像不错,政府还有补贴。”
“养殖业污染大,风险也比较高,需要有技术指导。”葛永康说。
“现在农村很多地都荒起没人种了,每个地方的土质不一样,可以研究一下看看本地适合种什么,大家可以一起搞。”汪华玲出了个主意。
列车仍在疾驰,回家的路越来越近,未来似乎有了新的可能。